趙太后新用事，秦急攻之。趙氏求救于齊，齊曰：“必以長安君為質(zhì)，兵乃出。”太后不肯，大臣強(qiáng)諫。太后明謂左右：“有復(fù)言令長安君為質(zhì)者，老婦必唾其面。”

注釋：　　太后：帝王的母親，這里指趙孝成王的母親趙威后。新用事：剛剛掌權(quán)。用事：指當(dāng)權(quán)，掌管國事。急：加緊。求救于齊：向齊國求救。于：向，介詞。必：一定。以……為：把……作為。長安君：趙威后的小兒子，封于趙國的長安，封號(hào)為長安君。質(zhì)：人質(zhì)。古代兩國交往，各派世子或宗室子弟留居對方作為保證，叫“質(zhì)”或“質(zhì)子”。強(qiáng)：竭力，極力。諫：古代臣對君、下對上的直言規(guī)勸。明：明白地。左右：指趙威后身邊的侍臣。復(fù)言：再說。令：讓，使。唾：吐唾沫，動(dòng)詞。唾其面：朝他臉上吐唾沫。

　　左師觸龍言愿見太后。太后盛氣而揖之。入而徐趨，至而自謝，曰：“老臣病足，曾不能疾走，不得見久矣。竊自恕，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，故愿望見太后。”太后曰：“老婦恃輦而行。”曰：“日食飲得無衰乎？”曰：“恃粥耳。”曰：“老臣今者殊不欲食，乃自強(qiáng)步，日三四里，少益耆食，和于身。”太后曰：“老婦不能。”太后之色少解。

注釋：　　左師：春秋戰(zhàn)國時(shí)，宋、趙等國官制有左師、右?guī)煟瑸檎茖?shí)權(quán)的執(zhí)政官。言：說，是“言于左右”的省略，“左右”承前省。“言于左右”是“對太后的侍臣說”。見：謁見，拜見。盛氣：怒氣沖沖。揖：應(yīng)為“胥”。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《觸龍見趙太后章》和《史記·趙世家》均作“胥”。胥：通“須”，等待。入：進(jìn)入殿內(nèi)。徐趨：用快走的姿勢，慢步向前走。徐：慢慢地。趨：小步快走。古禮規(guī)定，臣見君一定要快步往前走，否則便是失禮。觸龍因年老病足，不能快走，又要做出“趨”的姿勢，只好“徐趨”。自謝：主動(dòng)請罪。謝：道歉。病足：腳有毛病。病：有病，動(dòng)詞。曾：竟，副詞。疾：快。不得：不能。見：指拜見太后。竊：私下，私意，表謙敬的副詞。自恕：原諒自己。恕：寬恕，原諒。玉體：貴體，敬詞。古人重玉，所以用玉來比喻太后的身體。后來，玉體一詞，常被用來形容美女的體態(tài)。郄：同“隙”，空隙，引申為毛病。所郄：是具有名詞性的“所”字結(jié)構(gòu)，作“有”的賓語。有所郄：有什么毛病。望見：這是一種表敬的說法，意思是不敢走得太近，只能在遠(yuǎn)處望望。恃：依靠，憑借。輦：古代用兩人拉的車子，秦漢以后特指皇帝坐的車子。日：每日，時(shí)間名詞作狀語。得無：副詞性固定結(jié)構(gòu)，與語氣詞“乎”相呼應(yīng)，表示帶有揣測性語氣的問話，可譯為為“該不會(huì)……吧”。衰：減少。今者：近來。者：助詞，附于時(shí)間詞后，使時(shí)間詞由單音詞變成復(fù)音詞，并起提頓作用。殊：很，特別，副詞。強(qiáng)步：勉強(qiáng)散散步。步：散步，步行，動(dòng)詞。日：每天（步行）。少：稍微，略微，副詞。益：增加，動(dòng)詞。耆：同“嗜”，喜愛。耆食：喜愛吃的食物。和：和諧，這里是舒適的意思。色：臉色，指趙太后的怒色。少解：稍微不和緩了些。

　　左師公曰：“老臣賤息舒祺，最少，不肖；而臣衰，竊愛憐之。愿令得補(bǔ)黑衣之?dāng)?shù)，以衛(wèi)王宮。沒死以聞。”太后曰：“敬諾。年幾何矣？”對曰：“十五歲矣。雖少，愿及未填溝壑而托之。”太后曰：“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？”對曰：“甚于婦人。”太后笑曰：“婦人異甚。”對曰：“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后賢于長安君。”曰：“君過矣！不若長安君之甚。”左師公曰：“父母之愛子，則為之計(jì)深遠(yuǎn)。媼之送燕后也，持其踵，為之泣，念悲其遠(yuǎn)也，亦哀之矣。已行，非弗思也，祭祀必祝之，祝曰：‘必勿使反。’豈非計(jì)久長，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？”太后曰：“然。”

譯文：”太后不肯，大臣強(qiáng)(qiǎng)諫()。太后明謂左右：“有復(fù)言令長安君為質(zhì)者，老婦必唾其面。”　　趙太后剛剛掌權(quán)，秦國就加緊進(jìn)攻趙國。趙國向齊國求救。齊國說：“一定要用長安君作為人質(zhì)，才出兵。”趙太后不同意。大臣們極力勸諫。太后明白地對左右侍臣說說：“有再說讓長安君為人質(zhì)的，我老太婆一定朝他臉上吐口水！”

注釋：　　公：對人的尊稱。賤息：卑賤的兒子。這是對別人謙稱自己的兒子，與現(xiàn)在說的“犬子”“賤子”意同。息：兒子。舒祺：觸龍幼子的名字。少：年幼。不肖：原意是不像先輩（那樣賢明），后來泛指兒子不成材、不成器。肖：像，似。憐：憐愛。文言里的“愛”和“憐”在親愛的意義上是同義詞。令：讓（他）。“令”后省略兼語“之”，指舒祺。得：能夠。黑衣：指衛(wèi)士，王宮衛(wèi)士穿黑衣，所以用“黑農(nóng)”借代衛(wèi)士。以：來，連詞。沒：冒昧。沒死：冒著死罪。以：連詞，來。聞：使上級知道，使動(dòng)用法。這里可譯為“請求”。敬：表示客氣的副詞。諾：表示答應(yīng)的意思。敬諾：意為“答應(yīng)”，是應(yīng)答之詞。幾何：多少。愿：希望。及：趁。填溝壑：指死后無人埋葬，尸體丟在山溝里。這是對自己死亡的謙虛說法。壑：山溝。托之：把他托付給（您）。丈夫：古代對成年男子的通稱。甚：厲害，形容詞。于：比，介詞。異甚：特別厲害。以為：認(rèn)為。媼：劉老年婦女的尊稱，同今之“老太太”。燕后：趙太后的女兒，嫁給燕王為后。賢于：勝過。君：您，對人的尊稱。過：錯(cuò)。之甚：那樣厲害。子：這里泛指子女。為：替，介詞。計(jì)：打算，考慮。深遠(yuǎn)：長遠(yuǎn)，作動(dòng)詞“計(jì)”的補(bǔ)語。持：握持。踵：腳后跟。燕后上了車，趙太后在車下還要握著她的腳后跟，舍不得她離去。為之：為她。泣：小聲哭。念悲：惦念并傷心。遠(yuǎn)：遠(yuǎn)去，形容詞用如動(dòng)詞。非弗：不是不，都是副詞。必：一定，副詞。祝之：為她祈禱。祝：向神祈禱。使：讓（她）。反：同“返”。古代諸侯的女兒嫁到別國，只有在被廢或亡國的情況下，才能返回本國。所以趙太后為燕后祈禱：一定別讓她回來。計(jì)久長：打算得長遠(yuǎn)。有子孫：（希望燕后）有子孫。

　　左師公曰：“今三世以前，至于趙之為趙，趙王之子孫侯者，其繼有在者乎？”曰：“無有。”曰：“微獨(dú)趙，諸侯有在者乎？”曰：“老婦不聞也。”“此其近者禍及身，遠(yuǎn)者及其子孫。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？位尊而無功，奉厚而無勞，而挾重器多也。今媼尊長安君之位，而封之以膏腴之地，多予之重器，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國，—旦山陵崩，長安君何以自托于趙？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(jì)短也，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后。”太后曰：“諾，恣君之所使之。”

譯文：　　左帥觸龍（對侍臣）說，希望拜見太后。太后氣沖沖地等著他。（觸龍）走入殿內(nèi)就用快走的姿勢慢慢地走著小步，到（太后面前）謝罪，說：“老臣的腳有毛病，竟不能快跑，不能拜見您有很長寸問了。我私下原諒了自己，但是又怕太后的福體有什么毛病，所以還是想來拜見太后。”說：“我（也是腳行毛病）要靠手推車行動(dòng)。”（觸龍）說：“您每天的飲食該不會(huì)減少吧？”（太后）說：“就靠喝點(diǎn)粥罷了。"（觸龍）說：“老臣近來特別不想吃飯，于是強(qiáng)迫自己散步，每天走三四里，稍微增加了喜歡吃的食物，對身體也舒適些了。”太后說：“我不能（像您那樣散步）。"太后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。

注釋：　　世：代，古代父子相繼為一代。今三世：從現(xiàn)在算起上推三代。現(xiàn)在第一代是趙孝成王，上推第二代是他的父親趙惠文王，上推第三代是他的祖父趙武靈王。“三世以前”當(dāng)指他的曾祖父趙肅侯（前—前）。趙之為趙：趙氏家族建立趙國（的時(shí)候）。前“趙”指趙氏家族。后“趙”指趙國。之：助詞，變主謂句為詞組，作狀語。為：成為，建立，動(dòng)詞。趙國國君原是晉文公大臣趙衰的后代。周威烈王二十三年（前）韓、趙、魏三家分晉，趙烈侯山晉國一個(gè)大夫變?yōu)橹T侯，正式建立趙國。侯者：被封為侯的人。侯：封侯，活用為動(dòng)詞。繼：活用為名詞，繼承人。在者：在侯位的人。微獨(dú)：不僅，不但。微：不，否定副詞。獨(dú)：僅，副詞。此：這，指代上面說的三世以前封侯的、他們的子孫沒有繼承侯位的這件事。身：指“侯者”自身。遠(yuǎn)者及其子孫，“及”前竹略“禍”字。人主：國君，諸侯。則：就，連詞。善：好。位：地位。尊：尊貴，高貴。而：可是，轉(zhuǎn)折連詞。奉：同“俸”，俸祿，相當(dāng)現(xiàn)的工資待遇。勞：功勞。尊：使……尊貴，形容詞使動(dòng)用法。封：古代帝王或諸侯把土地分給子孫或臣下作為他的食邑或領(lǐng)地。膏腴：比喻土地肥沃。膏：汕脂。腴：腹下的肥肉。“以膏腴之地”是介詞結(jié)構(gòu)，在這里是補(bǔ)語。譯成現(xiàn)代漢語時(shí)，要移到“封之”之前作狀語，按“以膏腴之地封之”翻譯。及今：趁現(xiàn)在（您在世）。令：是“令（之）"的省略，讓（他）。山陵崩：古代用以比喻國君或王后的死，表明他們的死不同尋常，猶如山陵崩塌，這是一種委婉的說法。這里指趙太后去世。何以：疑問代詞。以：介詞。何以：憑什么，介詞賓語前置。自托：寄托自己。以：認(rèn)為，動(dòng)詞。為：替，介詞。計(jì)短：考慮得太短淺。不若：不如。諾：應(yīng)答之詞，表示同意，可譯“對”。恣：任憑。使之：支使他，派遣他。前“之”，助詞，不譯；后“之”，代詞，代長安君。

　　于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，質(zhì)于齊，齊兵乃出。

譯文：　　公：對人的尊稱。賤息：卑賤的兒子。這是對別人謙稱自己的兒子，與現(xiàn)在說的“犬子”“賤子”意同。息：兒子。舒祺：觸龍幼子的名字。少：年幼。不肖：原意是不像先輩（那樣賢明），后來泛指兒子不成材、不成器。肖：像，似。憐：憐愛。文言里的“愛”和“憐”在親愛的意義上是同義詞。令：讓（他）。“令”后省略兼語“之”，指舒祺。得：能夠。黑衣：指衛(wèi)士，王宮衛(wèi)士穿黑衣，所以用“黑農(nóng)”借代衛(wèi)士。以：來，連詞。沒：冒昧。沒死：冒著死罪。以：連詞，來。聞：使上級知道，使動(dòng)用法。這里可譯為“請求”。敬：表示客氣的副詞。諾：表示答應(yīng)的意思。敬諾：意為“答應(yīng)”，是應(yīng)答之詞。幾何：多少。愿：希望。及：趁。填溝壑：指死后無人埋葬，尸體丟在山溝里。這是對自己死亡的謙虛說法。壑：山溝。托之：把他托付給（您）。丈夫：古代對成年男子的通稱。甚：厲害，形容詞。于：比，介詞。異甚：特別厲害。以為：認(rèn)為。媼：劉老年婦女的尊稱，同今之“老太太”。燕后：趙太后的女兒，嫁給燕王為后。賢于：勝過。君：您，對人的尊稱。過：錯(cuò)。之甚：那樣厲害。子：這里泛指子女。為：替，介詞。計(jì)：打算，考慮。深遠(yuǎn)：長遠(yuǎn)，作動(dòng)詞“計(jì)”的補(bǔ)語。持：握持。踵：腳后跟。燕后上了車，趙太后在車下還要握著她的腳后跟，舍不得她離去。為之：為她。泣：小聲哭。念悲：惦念并傷心。遠(yuǎn)：遠(yuǎn)去，形容詞用如動(dòng)詞。非弗：不是不，都是副詞。必：一定，副詞。祝之：為她祈禱。祝：向神祈禱。使：讓（她）。反：同“返”。古代諸侯的女兒嫁到別國，只有在被廢或亡國的情況下，才能返回本國。所以趙太后為燕后祈禱：一定別讓她回來。計(jì)久長：打算得長遠(yuǎn)。有子孫：（希望燕后）有子孫。

注釋：　　約車：套車。約：捆縛，套。乘：量詞，古代一車上馬叫“乘”。質(zhì)于齊。質(zhì)：作人質(zhì)，名詞活用為動(dòng)詞。

　　子義聞之曰：“人主之子也、骨肉之親也，猶不能恃無功之尊、無勞之奉，已守金玉之重也，而況人臣乎。”

譯文：　　左帥公說：“從現(xiàn)在算起往上推三代，一直到趙氏建立趙國的時(shí)候，趙王的子孫凡被封侯的，他們的繼承人還有在侯位的嗎？”（太后）說：“沒有。”（觸龍又）問：“不僅是趙國（沒有），其他諸侯國子孫被封候的，其繼承人有在侯位的嗎？”（太后）說：“我沒有聽說過。”（觸龍）說：“這是這些被封侯的近的災(zāi)禍及于自身，遠(yuǎn)的災(zāi)禍及其子孫。難道是國君的子孫就一定不好嗎？（根本的原因是他們）地位高貴卻沒有功，俸祿優(yōu)厚卻沒有勞，而且擁有的貴重寶器多了。現(xiàn)在老太太讓長安君的地位高貴，并且把肥沃的土地封給他，還給他很多貴重的寶器，卻不趁現(xiàn)在（您健在時(shí)）讓他有功于國，一旦您駕崩了，長安君憑什么在趙國立身呢？老臣認(rèn)為老太太為長安君考慮得太短淺，所以認(rèn)為您（對長安君）的愛不如燕后。”太后說：“（您說得）對。任憑您怎樣支使他吧！”

注釋：　　子義：趙國賢人。猶：還。尊：用作名詞。指尊高的地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