予弱冠之年，隨牒江東漕闈，嘗與友人暇日命酒層樓。不惟鐘阜、石城之勝，班班在目，而平淮如席，亦橫陳樽俎間。既而北歷淮山，自齊安溯江泛湖，薄游巴陵，又得登岳陽樓，以盡荊州之偉觀。孫劉虎視遺跡依然，山川草木，差強人意。洎回京師，日詣豐樂樓以觀西湖。因誦友人“東南嫵媚，雌了男兒”之句，嘆息者久之。酒酣，大書東壁，以寫胸中之勃郁。時嘉熙庚子秋季下浣也。

記上層樓，與岳陽樓，釃酒賦詩。望長山遠水，荊州形勝，夕陽枯木，六代興衰。扶起仲謀，喚回玄德，笑殺景升豚犬兒。歸來也，對西湖嘆息，是夢耶非？

諸君傅粉涂脂，問南北戰(zhàn)爭都不知。恨孤山霜重，梅凋老葉；平堤雨急，柳泣殘絲。玉壘騰煙，珠淮飛浪，萬里腥風(fēng)送鼓鼙。原夫輩，算事今如此，安用毛錐？

　　上片寫作者游歷所引起的感慨。開頭三句總敘游歷江淮和荊湖期間的豪情逸興。“望長山遠水”四句分兩處表述：一是游荊湖登岳陽樓所見。那荊州一帶雄偉秀麗的景象和開闊的境界，激勵著作者對祖國山河的熱愛和贊美之情；二在南京“嘗與友人命酒層樓”，目睹山河之勝，可卻從“夕陽枯木”的凄涼景色中，不禁觸發(fā)他感嘆起建都金陵的“六代興衰”來。在回溯六朝的歷史中，作者又由六朝故物，“孫、劉虎視遺跡”回憶起三國的英雄。由今思古，由物及人，“扶起仲謀”三句，表達他對吳主孫權(quán)和蜀主劉備的無限懷念，仰慕他們的雄才大略和英雄業(yè)績，鄙視劉琮的庸懦無能，并以此反襯孫、劉。因此，“扶起”、“喚回”與“笑殺”，表現(xiàn)他對歷史人物的鮮明態(tài)度。由此人們可以看到作者對現(xiàn)實的用心：他恨南宋王朝最高統(tǒng)治者的無能，而渴望有孫、劉這樣的賢君來當政，也鄙視、痛恨像劉琮那樣當權(quán)的投降派。含義是深刻的，起著影射現(xiàn)實的作用。“歸來也”三句進而寫他從巴陵回到京都臨安，誦了友人“東南嫵媚，雌了男兒”之句后的感觸。把他對現(xiàn)實的感傷，全部蘊藏在“嘆息”二字里，從而自然地過渡到下片。國勢日非，可南宋統(tǒng)治者仍紙醉金迷，西湖內(nèi)外，一派歌舞升平景象，使得作者感到憂傷。歇拍句“是夢耶非”不過是以不肯定的語氣，來肯定歸來所見所感的真切罷了，對比在金陵的所見所感，起著感情的深化作用，諷刺意味是濃郁的。

　　下片直抒自己對南宋君臣文恬武嬉、歌舞湖山的憤慨。“諸君傅粉涂脂”九句，承“對西湖嘆息”，由“人”及“物”具體展開描述，來說明“嘆息”的原因：首先是南宋統(tǒng)治階級只知游山玩水、沉迷聲色、不問戰(zhàn)事的荒淫腐朽。“南北戰(zhàn)爭都不知”一句，以嘲弄的口吻，突出地反映他們享樂腐化的程度，表達作者強烈的憤恨。這與孫權(quán)、劉備的志在天下、身體力行是很好的對照；其次是西湖的自然秋色一派蕭索凄涼，太令人感傷。這與游建康、巴陵一帶所見山河壯麗景象又是一對照，烘托出國勢的衰危；最后是“諸君傅粉涂脂”的嚴重后果：蒙古軍隊加緊侵擾，從東邊的淮水到西邊的四川，戰(zhàn)火遍地，民不聊生。“萬里腥風(fēng)送鼓鼙”一句形象地表現(xiàn)出敵人進犯的囂張氣焰。這些景物便成了作者感情外射的產(chǎn)物，寄托他對國危敵占的強烈憤恨和憂傷，深刻地表達他對國家、人民命運的關(guān)切。最后三句卻又調(diào)轉(zhuǎn)筆鋒，向文墨之士猛擊一掌，指出國家政局已敗壞到如此地步，會耍筆桿子也無用。于國事毫無補益，只能表明自己的幼稚可笑。以此提醒人們應(yīng)該用長槍利劍去抵抗敵人，挽求國難，收復(fù)失地。作者對這些文人的鄙視（亦包含對自己的嘲笑），又從另一側(cè)面反映他對抗敵救國的積極態(tài)度和急切心情。

　　全詞對比襯托強烈，脈絡(luò)清晰，感觸深刻。作者對南宋統(tǒng)治集團的憤恨，實際也是“胸中之勃郁”的集中表現(xiàn)，因為國事的憂與憤，對一個愛國者來說，往往是交織在一起而難于分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