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皇重色思傾國，御宇多年求不得。

譯文：唐明皇偏好美色，當上皇帝后多年來一直在尋找美女，卻都是一無所獲。

注釋：漢皇：原指漢武帝劉徹。此處借指唐玄宗李隆基。唐人文學創作常以漢稱唐。重色：愛好女色。傾國：絕色女子。御宇：駕御宇內，即統治天下。

楊家有女初長成，養在深閨人未識。

譯文：楊家有個女兒剛剛長大，十分嬌艷，養在深閨中，外人不知她美麗絕倫。

天生麗質難自棄，一朝選在君王側。

譯文：天生麗質、傾國傾城讓她很難埋沒世間，果然沒多久便成為了唐明皇身邊的一個妃嬪。

注釋：麗質：美麗的姿質。

回眸一笑百媚生，六宮粉黛無顏色。

譯文：她回眸一笑時，千姿百態、嬌媚橫生；六宮妃嬪，一個個都黯然失色。

注釋：六宮粉黛：指宮中所有嬪妃。粉黛：粉黛本為女性化妝用品，粉以抹臉，黛以描眉。此代指六宮中的女性。無顏色：意謂相形之下，都失去了美好的姿容。

春寒賜浴華清池，溫泉水滑洗凝脂。

譯文：春寒料峭時，皇上賜她到華清池沐浴，溫潤的泉水洗滌著凝脂一般的肌膚。

注釋：華清池：即華清池溫泉，在今西安市臨潼區南的驪山下。凝脂：形容皮膚白嫩滋潤，猶如凝固的脂肪。《詩經·衛風·碩人》語“膚如凝脂”。

侍兒扶起嬌無力，始是新承恩澤時。

譯文：侍女攙扶她，如出水芙蓉軟弱娉婷，由此開始得到皇帝恩寵。

注釋：侍兒：宮女。新承恩澤：剛得到皇帝的寵幸。

云鬢花顏金步搖，芙蓉帳暖度春宵。

譯文：鬢發如云顏臉似花，頭戴著金步搖。溫暖的芙蓉帳里，與皇上共度春宵。

注釋：云鬢：形容女子鬢發盛美如云。金步搖：一種金首飾，用金銀絲盤成花之形狀，上面綴著垂珠之類，插于發鬢，走路時搖曳生姿。芙蓉帳：繡著蓮花的帳子。形容帳之精美。春宵：新婚之夜。

春宵苦短日高起，從此君王不早朝。

譯文：情深只恨春宵短，一覺睡到太陽高高升起。君王深戀兒女情溫柔鄉，從此再也不早朝。

承歡侍宴無閑暇，春從春游夜專夜。

譯文：承受君歡侍君飲，忙得沒有閑暇。春日陪皇上一起出游，晚上夜夜侍寢。

后宮佳麗三千人，三千寵愛在一身。

譯文：后宮中妃嬪不下三千人，卻只有她獨享皇帝的恩寵。

注釋：佳麗三千：言后宮女子之多。

金屋妝成嬌侍夜，玉樓宴罷醉和春。

譯文：金屋中梳妝打扮，夜夜撒嬌不離君王；玉樓上酒酣宴罷，醉意更添幾許風韻。

注釋：金屋：《漢武故事》記載，武帝幼時，他姑媽將他抱在膝上，問他要不要她的女兒阿嬌作妻子。他笑著回答說：“若得阿嬌，當以金屋藏之。”

姊妹弟兄皆列土，可憐光彩生門戶。

譯文：兄弟姐妹都因她列土封侯，楊家門楣光耀令人羨慕。

注釋：姊妹：姐妹。列土：分封土地。可憐：可愛，值得羨慕。

遂令天下父母心，不重生男重生女。

譯文：于是使得天下的父母都改變了心意，變成重女輕男。

注釋：不重生男重生女：陳鴻《長恨歌傳》云，當時民謠有“生女勿悲酸，生男勿喜歡”，“男不封侯女作妃，看女卻為門上楣”等。

驪宮高處入青云，仙樂風飄處處聞。

譯文：驪山上華清宮內玉宇瓊樓高聳入云，清風過處仙樂飄向四面八方。

注釋：驪宮：驪山華清宮。驪山在今陜西臨潼。

緩歌慢舞凝絲竹，盡日君王看不足。

譯文：輕歌曼舞多合拍，管弦旋律盡傳神，君王終日觀看，卻百看不厭。

注釋：凝絲竹：指弦樂器和管樂器伴奏出舒緩的旋律。

漁陽鼙鼓動地來，驚破霓裳羽衣曲。

譯文：漁陽叛亂的戰鼓震耳欲聾，宮中停奏霓裳羽衣曲。

注釋：漁陽：郡名，轄今北京市平谷縣和天津市的薊縣等地，當時屬于平盧、范陽、河東三鎮節度史安祿山的轄區。天寶十四載冬，安祿山在范陽起兵叛亂。鼙鼓：古代騎兵用的小鼓，此借指戰爭。霓裳羽衣曲：舞曲名，據說為唐開元年間西涼節度使楊敬述所獻，經唐玄宗潤色并制作歌詞，改用此名。

九重城闕煙塵生，千乘萬騎西南行。

譯文：九重宮殿霎時塵土飛揚，君王帶著大批臣工美眷向西南逃亡。

注釋：九重城闕：九重門的京城，此指長安。煙塵生：指發生戰事。闕：意為古代宮殿門前兩邊的樓，泛指宮殿或帝王的住所。千乘萬騎西南行：天寶十五載六月，安祿山破潼關，逼近長安。玄宗帶領楊貴妃等出延秋門向西南方向逃走。當時隨行護衛并不多，“千乘萬騎”是夸大之詞。乘：一人一騎為一乘。

翠華搖搖行復止，西出都門百余里。

譯文：車隊走走停停，西出長安才百余里。

注釋：翠華：用翠鳥羽毛裝飾的旗幟，皇帝儀仗隊用。百余里：指到了距長安一百多里的馬嵬坡。

六軍不發無奈何，宛轉蛾眉馬前死。

譯文：六軍停滯不前，要求賜死楊玉環。君王無可奈何，只得在馬嵬坡下縊殺楊玉環。

注釋：六軍：指天子軍隊。玄宗即命力士賜貴妃自盡。宛轉：形容美人臨死前哀怨纏綿的樣子。蛾眉：古代美女的代稱，此指楊貴妃。

花鈿委地無人收，翠翹金雀玉搔頭。

譯文：貴妃頭上的飾品，拋撒滿地無人收拾。翠翹金雀玉搔頭，珍貴頭飾一根根。

注釋：花鈿：用金翠珠寶等制成的花朵形首飾。委地：丟棄在地上。翠翹：首飾，形如翡翠鳥尾。金雀：金雀釵，釵形似鳳（古稱朱雀）。玉搔頭：玉簪。

君王掩面救不得，回看血淚相和流。

譯文：君王欲救不能，掩面而泣，回頭看貴妃慘死的場景，血淚止不住地流。

黃埃散漫風蕭索，云棧縈紆登劍閣。

譯文：秋風蕭索掃落葉，黃土塵埃已消遁，回環曲折穿棧道，車隊踏上了劍閣古道。

注釋：云棧：高入云霄的棧道。縈紆：縈回盤繞。劍閣：又稱劍門關，在今四川劍閣縣北，是由秦入蜀的要道。此地群山如劍，峭壁中斷處，兩山對峙如門。諸葛亮相蜀時，鑿石駕凌空棧道以通行。

峨嵋山下少人行，旌旗無光日色薄。

譯文：峨眉山下行人稀少，旌旗無色，日月無光。

注釋：峨嵋山：在今四川峨眉山市。玄宗奔蜀途中，并未經過峨嵋山，這里泛指蜀中高山。旌旗：旗幟的總稱。

蜀江水碧蜀山青，圣主朝朝暮暮情。

譯文：蜀地山清水秀，引得君王相思情。

行宮見月傷心色，夜雨聞鈴腸斷聲。

譯文：行宮里望月滿目凄然，雨夜聽曲聲聲帶悲。

注釋：行宮：皇帝離京出行在外的臨時住所。

天旋地轉回龍馭，到此躊躇不能去。

譯文：叛亂平息后，君王重返長安，路過馬嵬坡，睹物思人，徘徊不前。

注釋：天旋地轉：指時局好轉。肅宗至德二年，郭子儀軍收復長安。回龍馭：皇帝的車駕歸來。躊躇：指猶豫不決，拿不定主意。

馬嵬坡下泥土中，不見玉顏空死處。

譯文：萋萋馬嵬坡下，荒涼黃冢中，佳人容顏再不見，唯有墳塋躺山間。

注釋：信馬：意思是無心鞭馬，任馬前進。

君臣相顧盡沾衣，東望都門信馬歸。

譯文：君臣相顧，淚濕衣衫，東望京都心傷悲，信馬由韁歸朝堂。

歸來池苑皆依舊，太液芙蓉未央柳。

譯文：回來一看，池苑依舊，太液池邊芙蓉仍在，未央宮中垂柳未改。

注釋：太液：漢宮中有太液池。未央：漢有未央宮。此皆借指唐長安皇宮。

芙蓉如面柳如眉，對此如何不淚垂。

譯文：芙蓉開得像玉環的臉，柳葉兒好似她的眉，此情此景如何不心生悲戚?

春風桃李花開日，秋雨梧桐葉落時。

譯文：春風吹開桃李花，物是人非不勝悲；秋雨滴落梧桐葉，場面寂寞更慘凄。

西宮南內多秋草，落葉滿階紅不掃。(花開日一作：花開夜；南內一作：南苑)

譯文：興慶宮和甘露殿，處處蕭條，秋草叢生。宮內落葉滿臺階，長久不見有人掃。

注釋：西宮南苑：皇宮之內稱為大內。西宮即西內太極宮，南內為興慶宮。玄宗返京后，初居南內。上元元年，權宦李輔國假借肅宗名義，脅迫玄宗遷往西內，并流貶玄宗親信高力士、陳玄禮等人。

梨園弟子白發新，椒房阿監青娥老。

譯文：戲子頭已雪白，宮女紅顏盡褪。

注釋：梨園弟子：指玄宗當年訓練的樂工舞女。梨園：據《新唐書·禮樂志》：唐玄宗時宮中教習音樂的機構，曾選"坐部伎"三百人教練歌舞，隨時應詔表演，號稱“皇帝梨園弟子”。椒房：后妃居住之所，因以花椒和泥抹墻，故稱。阿監：宮中的侍從女官。青娥：年輕的宮女。孤燈挑盡：古時用油燈照明，為使燈火明亮，過了一會兒就要把浸在油中的燈草往前挑一點。

夕殿螢飛思悄然，孤燈挑盡未成眠。

譯文：晚上宮殿中流螢飛舞，孤燈油盡君王仍難以入睡。

注釋：挑盡：說明夜已深。按，唐時宮延夜間燃燭而不點油燈，此處旨在形容玄宗晚年生活環境的凄苦。

遲遲鐘鼓初長夜，耿耿星河欲曙天。

譯文：細數遲遲鐘鼓聲，愈數愈覺夜漫長。遙望耿耿星河天，直到東方吐曙光。

注釋：遲遲：遲緩。報更鐘鼓聲起止原有定時，這里用以形容玄宗長夜難眠時的心情。耿耿：微明的樣子。欲曙天：長夜將曉之時。

鴛鴦瓦冷霜華重，翡翠衾寒誰與共。

譯文：鴛鴦瓦上霜花重生，冰冷的翡翠被里誰與君王同眠?

注釋：鴛鴦瓦：屋頂上俯仰相對合在一起的瓦。房瓦一俯一仰相合，稱陰陽瓦，亦稱鴛鴦瓦。霜華：霜花。翡翠衾：布面繡有翡翠鳥的被子。誰與共：與誰共。

悠悠生死別經年，魂魄不曾來入夢。

譯文：陰陽相隔已一年，為何你從未在我夢里來過？

臨邛道士鴻都客，能以精誠致魂魄。

譯文：臨邛道士正客居長安，據說他能以法術招來貴妃魂魄。

注釋：臨邛道士鴻都客：意謂有個從臨邛來長安的道士。臨邛：今四川邛崍縣。鴻都：東漢都城洛陽的宮門名，這里借指長安。致魂魄：招來楊貴妃的亡魂。

為感君王輾轉思，遂教方士殷勤覓。

譯文：君王思念貴妃的情意令他感動。他接受皇命，不敢怠慢，殷勤地尋找。

注釋：方士：有法術的人。這里指道士。殷勤：盡力。

排空馭氣奔如電，升天入地求之遍。

譯文：八面御風。駕馭云氣入空中。

注釋：排空馭氣：即騰云駕霧。

上窮碧落下黃泉，兩處茫茫皆不見。

譯文：橫來直去如閃電，升天入地遍尋天堂地府，都毫無結果。

注釋：窮：窮盡，找遍。碧落：即天空。黃泉：指地下。海上仙山：《史記·封禪書》：自威、宣、燕昭使人人海求蓬萊、方丈、瀛洲，此三神山者，其傳在渤海中。

忽聞海上有仙山，山在虛無縹渺間。

譯文：忽然聽說海上有一座被白云圍繞的仙山。

樓閣玲瓏五云起，其中綽約多仙子。

譯文：玲瓏剔透樓臺閣，五彩祥云承托起。天仙神女數之不盡，個個風姿綽約。

注釋：玲瓏：華美精巧。五云：五彩云霞。綽約：體態輕盈柔美。

中有一人字太真，雪膚花貌參差是。

譯文：當中有一人字太真，肌膚如雪貌似花，好像就是君王要找的楊貴妃。

注釋：參差：仿佛，差不多。

金闕西廂叩玉扃，轉教小玉報雙成。

譯文：道士來到金闕西邊，叩響玉石雕做的院門輕聲呼喚，讓小玉叫侍女雙成去通報。

注釋：金闕：《太平御覽》卷六六。引《大洞玉經》：上清宮門中有兩闕，左金闕，右玉闕。西廂：室有東西廂日廟。西廂在右。玉扃：玉門。即玉闕之變文。轉教小玉報雙成：意謂仙府庭院重重，須經輾轉通報。小玉：吳王夫差女。雙成：傳說中西王母的侍女。這里皆借指楊貴妃在仙山的侍女。

聞道漢家天子使，九華帳里夢魂驚。

譯文：太真聽說君王的使者到了，從帳中驚醒。

注釋：九華帳：繡飾華美的帳子。九華：重重花飾的圖案。言帳之精美。

攬衣推枕起徘徊，珠箔銀屏迤邐開。

譯文：穿上衣服推開枕頭出了睡帳。銀屏與珠簾都依次打開。

注釋：珠箔：珠簾。銀屏：飾銀的屏風。邐迤：接連不斷地。

云鬢半偏新睡覺，花冠不整下堂來。

譯文：半梳著云鬢剛剛睡醒，來不及梳妝就走下壇來，還歪帶著花冠。

注釋：新睡覺：剛睡醒。覺，醒。

風吹仙袂飄飄舉，猶似霓裳羽衣舞。

譯文：輕柔的仙風吹拂著衣袖微微飄動，就像霓裳羽衣的舞姿，裊裊婷婷。

注釋：袂：衣袖。玉容寂寞：此指神色黯淡凄楚。霓裳羽衣舞:代中國宮廷樂舞。唐玄宗登洛陽三鄉驛，望女兒山所作。

玉容寂寞淚闌干，梨花一枝春帶雨。(闌通：欄；飄飄一作：飄飖)

譯文：寂寞憂愁顏，面上淚水長流，猶如春天帶雨的梨花。

注釋：闌干：縱橫交錯的樣子。這里形容淚痕滿面。

含情凝睇謝君王，一別音容兩渺茫。

譯文：含情凝視天子使，托他深深謝君王。馬嵬坡上長別后，音訊顏容兩渺茫。

注釋：凝睇：凝視。

昭陽殿里恩愛絕，蓬萊宮中日月長。

譯文：昭陽殿里的姻緣早已隔斷，蓬萊宮中的孤寂，時間還很漫長。

注釋：昭陽殿：漢成帝寵妃趙飛燕的寢宮。此借指楊貴妃住過的宮殿。蓬萊宮：傳說中的海上仙山。這里指貴妃在仙山的居所。

回頭下望人寰處，不見長安見塵霧。

譯文：回頭俯視人間，長安已隱，只剩塵霧。

注釋：人寰：人間。

惟將舊物表深情，鈿合金釵寄將去。

譯文：只有用當年的信物表達我的深情，鈿盒金釵你帶去給君王做紀念。

注釋：舊物：指生前與玄宗定情的信物。寄將去：托道士帶回。

釵留一股合一扇，釵擘黃金合分鈿。

譯文：金釵留下一股，鈿盒留下一半，金釵劈開黃金，鈿盒分了寶鈿。

注釋：釵留二句：把金釵、鈿盒分成兩半，自留一半。擘：分開。合分鈿：將鈿盒上的圖案分成兩部分。

但教心似金鈿堅，天上人間會相見。

譯文：但愿我們相愛的心，就像黃金寶鈿一樣忠貞堅硬，天上人間總有機會再見。

臨別殷勤重寄詞，詞中有誓兩心知。

譯文：臨別殷勤托方士，寄語君王表情思，語中誓言只有君王與我知。

注釋：重寄詞：貴妃在告別是重又托他捎話。兩心知：只有玄宗、貴妃二人心里明白。

七月七日長生殿，夜半無人私語時。

譯文：當年七月七日長生殿中，夜半無人，我們共起山盟海誓。

注釋：長生殿：在驪山華清宮內，天寶元年造。按“七月”以下六句為作者虛擬之詞。而所謂長生殿者，亦非華清宮之長生殿，而是長安皇宮寢殿之習稱。

在天愿作比翼鳥，在地愿為連理枝。

譯文：在天愿為比翼雙飛鳥，在地愿為并生連理枝。

注釋：比翼鳥：傳說中的鳥名，據說只有一目一翼，雌雄并在一起才能飛。連理枝：兩株樹木樹干相抱。古人常用此二物比喻情侶相愛、永不分離。

天長地久有時盡，此恨綿綿無絕期。

譯文：即使是天長地久，也總會有盡頭，但這生死遺恨，卻永遠沒有盡期。

注釋：恨：遺憾。綿綿：連綿不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