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文

　　◎莊廉訪出巡

　　陳康祺《燕下鄉(xiāng)脞錄》筆記云：曩于東華門外酒家晤一老吏，自言作幕二十年，作官三十年，游歷九行省，極論兵亂以前各省吏治之壞，滔滔汩汩，口若翻瀾。且云，當(dāng)時知府、知縣幸不甚知，知則劫富民，噬弱戶，索土產(chǎn)，興陋規(guī)，百姓更不堪命；巡撫、巡道幸不常巡，巡則攪驛道，折夫馬，斥供張，勒饋贐，屬吏更不堪命，仍苦百姓耳。其言殊太激切。天下之大，百官之眾，小廉大法，豈繄無人？錢塘袁枚令沐陽，南靖莊廉訪耒陽，以淮徐海道來巡，就館，饋ゾ蒸受之，止袁共飲，問沭水原委簿領(lǐng)利病甚悉，旁及山經(jīng)、地志、星象、樂律甚辨。翌日，會諸生于學(xué)，講《中庸》卒章，款款盡意，聞?wù)呱珓印Ｒ钊眨６寻l(fā)矢，矢旁決；爇火器，器閉。諸丁伏地請罪，袁亦起謝。廉訪乃弛外衣，手弓而前，教如法，矢發(fā)，十八人無不當(dāng)鵠者，火器亦如之。畢就坐，笑謂袁曰：“而奚慊慊耶？專心治民，吾職在巡，年年來為子教之可也。”從蒼頭二人、僮一人，皆自飲其馬。臨去，犒以金，堅不受。后公卒于官，民為罷市號哭，賻以錢，一日至六千緡。嗚呼！巡道如公，民方恐其來巡之暮也。

　　◎為政不相師友

　　雍正間，朱文端公軾以醇儒巡撫浙江，按古制婚喪祭燕之儀以教士民，又禁燈棚、水嬉、婦女入寺燒香、游山、聽?wèi)蛑T事，是以小民肩背資生如賣漿、市餅之流，弛擔(dān)閉門，默默不得意。迨文端公去后，李敏達(dá)公衛(wèi)蒞杭，不禁妓女，不擒樗υ，不廢茶坊酒肆，曰：“此盜線也，絕之則盜難蹤跡矣。”公雖受知文端，而為政不相師友，一切聽從民便，歌舞太平，細(xì)民益頌禱焉。人謂文端是儒者學(xué)問，所謂齊之以禮；敏達(dá)是英雄作為，所謂敏則有功也。

　　◎牧庵相國

　　牧庵相國長麟，以部曹洊至督撫。性聰敏，歷任封圻，以廉明稱，任吳撫時，擒獲強盜，禁止奢侈。嘗私行市井間，訪察民隱，每就食于面館，吳人傳為美談。撫晉時，和相覬覦上公之爵，乃因市人董二誣告逆匪王倫潛匿晉省某家，和相因公陛見至京，握手宮門柳下，囑托再三曰：“無論其真?zhèn)危瑒?wù)坐為逆黨，吾與公偕得上賞矣。”公至?xí)x訪之，皆無實據(jù)，某實董仇家，故欲傾陷。公慨然曰：“吾發(fā)垂白，奈何滅人九族，以媚權(quán)相也？”因坐董二以誣告，大忤和相意。后因閩中事牽連，謫戍西域，蓋為之報復(fù)也。

　　◎董文恭居憂

　　董文恭公居太夫人憂，常徘徊一室，若有所甚憂，或執(zhí)象笏擊幾，笏為之裂，人疑公與和珅同居樞密，必有所甚不得已者。嘉慶初元，珅勢益張，外而封疆大吏、領(lǐng)兵大員，內(nèi)而掌銓選、理財賦、決獄訟、主諫議、持文柄之大小臣工，順其意則立榮顯，稍露風(fēng)采，折挫隨之。太傅朱文正公，以德行文學(xué)受兩朝知遇，揚歷中外垂五十年，時以內(nèi)禪禮成，例得進(jìn)冊，珅多方遏之。

　　既上，珅又指摘之。純皇帝諭曰：“師傅之職，陳善納誨，體制宜爾，非汝所知也。”旋召公，以吏部尚書協(xié)辦大學(xué)士。仁宗作詩寄賀，屬藁未竟，珅取以白上皇曰：“嗣皇帝欲市恩于師傅耶？”上皇色動，顧董文恭公曰：“汝在軍機刑部之日久，是于律意云何？”公叩頭曰：“圣主無過言。”上皇默然良久曰：“卿，大臣也，善為朕以禮輔導(dǎo)嗣皇帝。”乃降旨，朱圭仍留兩廣總督之任，旋又改巡撫安徽。是時直內(nèi)庭者，無不色變震恐，文恭獨從容謝過，書旨而退。

　　◎董曹兩相國遺事

　　董文恭相國誥、曹文正相國振鏞，嘉、道兩朝名臣也。文恭盛德偉望，朝野欽仰。嘉慶十八年，天理教匪林清遣賊入禁城為亂。時上幸熱河，聞變，近臣有以暫行駐蹕之說進(jìn)者，文恭請回鑾，繼以涕泣；而文正在京師，于亂定后鎮(zhèn)之以靜，畿甸遂安。時有無名子撰一聯(lián)嘲之云：“庸庸碌碌曹丞相，哭哭啼啼董太師。”二公聞之，笑相謂曰：“此時之庸碌、啼哭，頗不容易。”文恭初加太子太師銜，人有尊以太師之稱者，公輒笑辭曰：“賤姓不佳。”后二公皆加太傅銜。文正訏謨遠(yuǎn)猷，小心翼翼，歷相兩朝，福壽近世罕比。余于二公皆姻家，故熟聞之。